要不是因为痛仰的《再见杰克》,要不是因为认识一位大理出身的吃货朋友,它在我心里肯定早被放在丽江之类一起妖魔化了。
去之前,只知道那里有条人民路,走在雨绵绵的古城也会心情很好。后来客栈的小哥告诉我,这是全国唯一一条城管不理、可以随意摆摊的步行街。于是你能看到各种买干花小本子的、明信片的、奇奇怪怪手作小玩意的、画海娜的、卖酸奶果酱的,还有最令我费解的古城新时尚——夹在头顶一根细长的草,有时候是豆芽和太阳花。如果是小孩也就罢了,倒多是二三十岁大姑娘甚至和小伙子夹着情侣草,往辫子里编五颜六色头绳的小摊简直一路流行到西藏,这个世界变换太快真是跟不上fashion的节奏。
让我迅速爱上一个地方的首要原因是“好吃”,当我看到满目新鲜菌子和水果的时候,便瞬间原谅了古城的庸俗。八月正值鲜菌子上市,菜市场就有山里的妇女来摆摊,一小筐一小筐,卖完就收拾东西走入,有几天下午三四点过去就收摊了。市场里还有好几样钟爱的水果,青果肉的仙人果,之前在非洲吃到的都是橘色果肉、云南的石榴不红但是鲜甜、转角借口还有村里人挑出来买的自制玫瑰花酱,价格还是要还的,轻轻松松半价拿下,10块钱一小瓶。
旅途中的吃是要靠自己发挥智慧的,在德国奶奶开的面包房买一袋吐司,涂上玫瑰花酱吃,再要一杯拿铁,坐在旅舍小院子里晒着太阳吃,早饭就着落了。果酱用途太多,买一樽手作原味酸奶,往里面加几勺,饭后甜品也有了。
玫瑰花果酱
一个人在外,没法去饭馆叫几个菜吃,对着一地花花绿绿的蔬菜菌菇鱼虾垂涎一阵之后,当机立断,买了几种全部不认识的菌菇,一共不过16块,反正你们敢卖,我就敢吃。当晚刚好旅舍有火锅聚餐,带回去厨房洗了切好,大火开旺了油里爆炒自然最好,丢进锅里煮着吃也不赖。
见手青是切开后断面变蓝色的那一类牛肝菌总称,手摸到后也会变色,食用不慎会引发中毒。网上一搜就能看到很多报道,诸如“老人连续八年试毒见手青,只想产生幻觉见亡女一面”,听起来怪恐怖的。只要不生吃、好好地弄熟了,一般都不会有什么问题,算是云南很常见的一种菌类。而且比大名鼎鼎的鸡枞菌、松茸等都要便宜很多。
关于怎么在古城吃得又饱又便宜,火车上遇到的云南小伙给出他认为的最佳建议,“一然堂”素食馆的斋菜,5块钱随意吃,只是不可以剩下。素食向来喜欢,但斋菜总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即使住在日本的寺庙,早上的斋食都令人有点难以下咽。
走到“一然堂”,等着饱餐一顿的各路嬉皮们连室外都坐满了,尼姑模样的工作人员收了钱后给我一个碗,自己依次盛菜盛饭,每样只敢要了一点点,坐下后发现气氛不对,房内播放着诡异的诵经声,还有传来香的气味,闻到立刻没了食欲,胃直接罢工,惨了,正想着待会要怎样在白眼中厚颜无耻地走出去时,想到包里塞着几个保鲜袋。没错,然后就由对面的姑娘放风,偷偷躲过尼姑和众食客视线,把菜饭倒进袋子里扎好,塞进背包,装作抬头挺胸地放下碗筷,赶紧跑到街角找个垃圾桶丢掉。既然已经定下了“吃”为旅行的基调,还跑去吃这种填肚子的东西,不是作死是什么。
一直不太喜欢“景点”这个说法,尤其不喜欢集邮票一样去踩景点。大理古城周边,无非就是苍山洱海和崇圣寺三塔。苍山没去因为索道和门票太贵;洱海搭小巴去看了一眼,不过如此,所谓的“海景房”被炒到天价高,唯一的印象是蹲在海边吃了碗油炸的洱海小鱼。
崇圣寺三塔是大理古来的地标,来大理的火车上刚好翻出《天龙八部》的小说看,书中提到的多位大理国皇帝出家的“天龙寺”、段誉被鸠摩智抓去的地方正是这里了。发现门票居然要120元,就远远走过去看了一眼,觉得它的美已经领略到,那就够了。
有时候真不懂国内给景区定价的人是怎么想的,吴哥窟的七日票才60美元、泰姬陵虽然要100出头但至少对本国人便宜到死,日本的金阁寺银阁寺也不过20人民币。后来去了拉萨才发现不过小巫见大巫,才开放几个房间的布达拉宫要200元,大昭寺80元(直接没进去),这寺那寺都是藏民免费游客大几十,钱花在这些地方,总觉得心里有点忿忿不平。
在大理能待那么久,另一个原因也是无意中住到一家又便宜又舒服的旅舍。老板eriks是美国和荷兰混血,老板娘是中国姑娘,不知为何让他们停留在这里,一个床位才卖35元,最开始吸引我的是木质床加上绿色的布帘子,很少在国内住到这样注重私密的床位房间。
旅舍小院子
安静的小四方院子,养着一只名叫“花卷”的猫,老板总是一脸颓废地拿着瓶啤酒站在二楼楼梯口,一条邋遢的麻质宽松裤,镂空凉鞋里面却套一双厚厚的毛线袜,起先总以为又是哪位西方来的凯鲁亚克式青年在这里当调酒师混混日子,后来才发现eriks中文不错,来中国都好多年了。他不太爱说话,经常一个人跑到露台上给向日葵浇花,时不时走神,仿佛一时间回不过神来自己怎么被任意门运送到这个东方国度。
而在大理,很多餐厅、酒吧、客栈幕后都有这样一位金发碧眼的老板。人民路上最出名的酒吧坏猴子,老板是两位英国小伙子斯考特和卡尔,2003年他们第一次来到大理,觉得这里没有真正的俱乐部文化,于是开了这家店,据说还在苍山上建了间工厂自己酿啤酒;再往前走一段是德国人梅奥托开的烘焙坊“西点88号”,早在2011年,常住大理的境外人士就有1000多人,四年过去了恐怕有增无减。
很多从大城市“云漂”过来的年轻人也入乡随俗,出门买菜喜欢背一个背篓,穿的都是那种挂在身上飘啊飘的麻布衣服,男人必须都长发飘飘扎起马尾,慢悠悠地换过一家又一家看上去很专业的咖啡店,店员姑娘正用专业咖啡机在做espresso。
当然,假如你想在大理过着小资情调满满的生活,生活成本恐怕只比大城市低一点点,一杯咖啡一块甜点肯定不下与50块,但草根也有草根的活法,市场、小摊,6、7块钱能买到一杯100%纯的石榴汁葡萄汁,5块钱一碗稀豆粉饵丝。
刚好这几天在看傅真的《泛若不系之舟》,里面有一篇写他们结束东南亚旅行回到云南,重返九年前两人开始热恋的小城大理,不可避免地吐槽了一番现今古镇们的风貌:老住户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刚刚逃出大都市准备开拓新世界的外地移民,而他们的品味又参差不齐,导致了古城又土又洋的矛盾气质。所有摆摊的嬉皮们都摆着一副难以隐藏的骄傲,满不在乎地坐在地上自娱自乐,也不关注客人不关心明天,一个个都宛若出世高人。
人民路上各种莫名其妙的小摊
和她的感觉一样,我只能说,相比临近被庸俗商业化到底谷的丽江,大理还好那么一点点,虽然也故作姿态,至少不傲慢,用点心能发现些依然淳朴的东西。而丽江古城则被圈起来,对游客要收80元的维护费,养了一群所谓的检票员堵在各个路口,连很细的巷子都不放过,俨然一副“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的强硬态度。既然这么强硬,不进去也作罢。
《新周刊》曾做过一期大理专题,标题赤裸裸地就叫“一片被成功挑逗的土地”,但“相较于丽江,大理简陋质朴,然而多少人去了再回,来了就不肯离去,为的不是风情,不是景致,而是自由。大理像漂浮在现实之外的乌托邦,没有制度,没有机器,有的只是宽容。”
老板永远在自己发呆的咖啡馆……然而咖啡又不好喝
旅舍同房间住的几位姑娘多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不约而同把目的地选在了大理丽江。来自武汉的小夏也是如此,她告诉我,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工作,就想给自己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把辞职信拿在手上去找老板,要不就给我假期,不然就辞职。”她很得意这一招成功奏效,老板挥挥手准了假,提醒她月底前回来上班就好。
一上火车,小夏就结识了另外几位来大理的小伙伴,很快结成小团体,一起拼车出游,这是旅途中必定会出现的桥段。晚饭后,她问我有没有地方可以取钱,“不认得路。”
我自告奋勇,“带你去呗!顺便转转晚上的古城”。
于是,我们在人民路一个街角,撞见了每个古城都会出现的流浪歌手,别说宋冬野了,马頔、贰佰、尧十三都早成了必唱曲目,《南山南》、《玫瑰》和《安河桥》飘扬在每个角落,当然,少不了那首矫情的《去大理》。
突然有点感慨,跟小夏随口说着,好想听一首歌啊。姑娘倒是很仗义,“想听什么,我去帮你跟他们说!”
“必须是痛仰的再见杰克,唱得就是大理呢。”
一片噪杂中姑娘大概也没听清,跑过去跟打鼓的小伙子说,能给我们唱一首《再见别克》么?
小伙子楞了一下,可以啊,是再见杰克吧。小伙子换下之前的主唱自己上场,我赶紧去吉他袋子里放下钱聊表心意。
再见杰克
听到前奏响起的时候还是很燃,最早开始旅行的时候,听着《公路之歌》去了《安阳》、下一站或许会经由拉萨去尼泊尔《博卡拉》,那一刻仿佛明白了古城制造的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怀,即使早已看透了这些虚假欢愉和刻意自我迷失,当这样一首存放在手机里每天能听到的歌在众人耳边响起,像是感动过自己的一片秘密花园之门被突然打开。
而时光翻过那么页,跨过那么多人,我还磕磕碰碰地带着体制外的一点自由,回到了当初被鼓舞被感动的原点。歌不重要了,时间地点不重要了,关键是这一刻我可以心无旁骛地在这里啊。
临走的前一晚,半夜听到“花卷”一直在院子里声嘶力竭地叫,起初以为只是发情,越听越不对劲,打开门,发现老板和义工都跑出来,似乎它是吃了什么坏东西,抱着一线希望给它灌肥皂水,可是无济于事,惨叫了半个多小时候,“花卷”就走了。大理古城最近在浩浩荡荡地到处撒老鼠药,只能猜测,“花卷”是跑出去误食中毒了。
老板和义工们把它裹进毯子里,带着铁锹去附近埋了。我也整理好背包,准备坐火车继续北上,吃掉一半的玫瑰花酱则忘在了旅舍桌子上。
来自天南地北甚至渺渺另一个半球的人仍云集于此,做着归隐田园的美梦,希望我们的美梦都或真或假地延续下去,而菌子一年比一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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